“跟小蒋长谈过几次之后,做出了一个我自己的决定:虽然我没有回到表哥那边,但是我视他们为友人。
现在我看到老蒋越走越远了,再加上戴笠也死了,我失掉了一个后台,我下决心,军统方面我不回去了。
”
文强在口述自传中的一段话(笔者进行了个别词句修改,原因您知道),道出了他离开军统正式进入军营的真实原因:靠山倒了,自己的军衔比竞争新局长之位的毛人凤的军衔还高。
军统虽然也有军衔,但是在正规军眼里,这些特务属于歪脖子树拴马——不是正桩儿。
不受待见却有很大风险,文强不能不走且有路可走,所以军统这棵歪脖子树,就再也拴不住文强了(文强在电视剧《特赦1959》中叫刘安国,本文以剧照代替无法处理清晰的历史照片)。
文强离开军统的好出路,就在“世伯”程潜程颂云,也就是我们常听到的“程颂公”那里,文强和他的表哥对程潜都是如此称呼。
戴笠坠机后,军统局改名为保密局,然后就分成了互掐的三派:郑介民、毛人凤、唐纵都是黄埔生,一个是文强学长,一个是文强学弟,一个是文强同届,这三个人都想当局长,也都想拉拢老蒋亲自下令晋升为中将的文强,这让文强很是头痛:“我看三派势力都很强,我如果再在这里搞,就会出问题。
他们哪一派都会随便把我打掉,我接近哪派都会有杀身之祸。
我决定退出军统,但是不能明退,如果明退,他们会采取手段对付我,怎么办呢?(本文黑体字均出自《文强口述自传》,下同)”
文强在左右为难之际,忽然想起了时任武汉行营主任、掌管华中军政的程颂公。
程颂公一听文强有意投奔自己,也是十分高兴,说话也很客气:“我早就听说你这几年在华北东北都工作过,都干得不错,策反百万伪军而晋升中将,你来帮忙,我很高兴。
”
程颂公告诉文强:白健生要来抢我这个武汉行营主任的位置,你们的校长又给我安排了新地方,就是调到湖南长沙,当长沙绥靖公署主任,管湖南和江西两个省,还兼湖南的主席。
你要是做当文官,就在湖南或者江西当厅长,要做武官,我正好要在绥靖公署成立三个兵团,你当一个军长是足够资格了。
”
不管是厅长还是军长,都比当中将特务有出息,文强自然是大点其头:“您是老前辈,和我父亲是朋友,把我摆在哪个位置,我都服从。
”
得知程颂公将委任自己为办公厅中将主任后,在高兴之余,文强还有一点担心:戴笠死后,军统的三个头头争得很厉害,我如果不辞而别,他们一定莫名其妙,先打招呼,可能又会有麻烦——他们三个都在培植势力,我这样有分量的特务,他们未必肯放!
文强的担心并非多虑,正在组建“湖南帮”的唐纵和文强是同乡,继承了戴笠“江山帮”的毛人凤和文强在黄埔是同期,他们都想把文强拉到自己的帮派,挤走老蒋任命的军统局最后一任局长、保密局第一任局长郑介民。
军统(保密局)那点破事,程颂公心知肚明,还有点不屑一顾:“我写三封信,你分别交给郑介民、毛人凤和唐纵,看他们谁敢不给我面子!”
文强先去找局长郑介民,郑介民果然很不高兴:“你离开那我能还干啥,你不能走!”
文强祭出了杀手锏:“颂公写了封信给你。
你看看吧。
”
郑介民看了程颂公的信,知道留不住文强,只好顺水推舟卖人情:“你离开一下也可以,但一定要在我这里挂一个名……你就做设计委员会的中将委员,如果你连这个名都不要,那就不好了。
你保留一个名义,愿意回来的时候你还可以回来嘛。
”
面对郑介民热情的威胁,文强表示自己可以挂名但不要薪水,正为经费紧张发愁的郑介民送出了人情却没用花钱,自然是喜笑颜开握手送别。
郑介民跟文强没有啥交情,他给文强留饭碗,实际是给程颂公面子,文强的同期同学毛人凤可就不一样了,他直接跟文强摊牌了:“我们这里分成三块了,还不晓得鹿死谁手,你也不参加到这里头来占一份?”
文强当然不想蹚浑水,他知道自己这个中将在少将毛人凤眼里也是个威胁,要不是有表哥那方面的关系,他还真是局长的有力竞争者,事实上老蒋对文强也是比较看重的。
毛人凤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但是很显然话中有话:“我们不像你,你的面宽,到哪里去都有人欢迎。
我们是跟戴笠起来的,没路走啊!”
毛人凤送走文强,还不忘顺口贬低一下唐纵:“颂公的信,就不用给唐纵看了,我都同意了,跟不跟他说都没事,他也不管这些事。
”
事实上按照同乡关系来讲,唐纵跟文强和程颂公更近,毛人凤这样说,就是不想唐纵多一个外援。
文强只要能离开军统,剩下的事情全不在意,他不想让郑介民和毛人凤不高兴,就根本没去见唐纵,直接跑回湖南帮程颂公起草《告湖南人民书》去了。
文强到湖南当了三个月中将主任,程颂公的三个兵团也组建好了,就准备让他去当个军长,干一段时间再提拔为兵团司令,没想到老蒋根本就不允许程颂公做大,他直接下令把文强调走。
程颂公收到老蒋的命令,只能摆设酒宴给文强送行,可怜被蒙在鼓里的文强还以为自己要进入正规军大展身手呢。
在酒宴上,程颂公的夫人郭翼青告诉了文强一个坏消息:“委员长来了电报,杜聿明担任了徐州剿总副总司令,同时还成立了一个前线指挥部,要你去当副参谋长。
你在我这里吃了晚饭,明天就得坐飞机去上任了。
”
文强如五雷轰顶,程颂公只好安慰他:“你的校长给你升的这个官也不小啊,指挥十六个军的中将副参谋长呢!”
程颂公和文强都知道,要是当参谋长还有权指挥那十六个军,所谓副参谋长,就是级别很高,说话不怎么好使的备胎,还真未必有军长权力大,就是想吃空饷都没机会。
跟着老蒋委任状一起来的,还有杜聿明的一封长信,杜聿明在信中居然表示了对舒世存的不信任:舒适存给彭总当过参谋长,他是自己叛变投降的,投降过去后跟随廖耀湘当过新六军的副军长,以后还当过兵团副司令,杜聿明不大放心他,所以让文强去管人事、司法和后勤。
文强从不承认自己是叛徒,杜聿明是否有同样看法,那可就不一定了,反正在杜聿明的指挥部里,正副两个参谋长都不大参与指挥作战,文强基本还是干特务老本行,舒世存则负责上下联络跑腿学舌,作战计划的制定和命令的下达,都是杜聿明亲力亲为。
程颂公见多识广洞察世事人心,也知道文强在杜聿明那里不会有太大建树,战败后却必然会受到比军长还重的处罚——程颂公早就断定杜聿明在淮海(徐蚌)之战中必败:“你去了要小心啊,你表哥的战法你也知道,他没有五六倍的力量不跟你打,他没有把握也不打,他白天不露面,晚上出来跟你打,你找不着他,杜聿明十六个军的机械化部队有什么用呢?我也曾认为他们难成气候,可是一打起来,我们总是失败。
你这次去,要准备当俘虏!”
文强当时还挺不服气:“我们是高级司令部的人,难道还跑不掉吗,就是打败了,我也不见得当俘虏。
”
多年以后,文强后悔了:“我认为他的话说得太过火。
现在想起来,颂公的话一点也不过火,颂公还真说对了,时间不长我真的当了俘虏。
”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如果当时文强借故推辞,是一定能找到借口的,实在不行吗,还可以假装治病而推迟赴任,只要拖上一两个月,他就是想上任,也进不去了。
文强只能把自己的遭遇解嘲为宿命,读者诸君可能也会为他惋惜:如果文强一直留在程颂公身边,湖南起义的通电一定会由他来起草,他表哥看了通电,也会高兴得多吃一盘辣椒,1955年授衔的时候,文强的级别也未必会比陈明仁低。
文强被特赦后,在参加宴会时遇到了程颂公的夫人郭翼青,郭翼青的一番话让文强泪流满面:“你的老太爷在日本留学时跟颂公是同学,他跟颂公、黄兴他们关系很深。
那天晚上颂公跟你说了那一番话,现在想起来很亲切。
我希望你最好不要去,但是不去又不行。
”
文强回忆:“当时听了她的一席话,我流泪了。
”她安慰我:’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流泪了。
’”
文强刚擦干眼泪,就有一位姓孔的老相识过来敬酒 :“我跟你表哥是亲家!”
孔将军跟文强是老熟人,文强跟胡宗南接受日军投降的时候,身上的中将军装,就是孔将军赠送的——当时孔将军还没有起义,是三十八军五十五师师长兼郑州警备司令。
孔将军于1946年5月15日在河南巩县率部起义,加入解放军后历任西北民主联军第三十八军军长、豫西军区副司令员、二野特种兵纵队副司令员、西南军区炮兵司令员兼第二炮兵学校校长、西南军区军械部部长、高级炮兵学校校长、炮兵工程学院院长、解放军炮兵副司令员,1955年授衔中将。
与故人重逢,抚今忆昔,文强百感交集,读者诸君肯定也有话要说:如果文强不被老蒋和杜聿明调往淮海战场,而是留在湖南参加起义,那将是一个多么完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