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常双肩担,铁脊对皇天
时冬渐深,各地的梅花伴着飞雪竞相争艳,暗香袭人,爱好文学的人们于是将喜欢的咏梅诗词从心底细细地拣出,和着梅香吟诵,为这香雪景凭添了几许浪漫的色彩。
喜梅的诗词多多,各有喜好,难计妍蚩,但对于咏梅明志而言,我还是比较喜欢南宋谢枋得所作的一首《武夷山中》,全诗如下:
十年无梦得还家,独立青峰野水涯。
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
此诗作于南宋亡后,谢枋得逃亡在武夷山中,但国破家亡的哀痛始终不能忘叹,眼见祖国河山沦入敌手,反抗的呼声早已沉寂,诗人深深感到天地之间是那样的凄清寂寞,孤苦无依。可是他还是用严寒、抗冰雪的梅花来激励自己,表示永远要坚持民族气节,决不向元人屈膝。
谢枋得,字君直,号叠山,江西弋阳人,南宋文学家。与文天祥同科中进士。以江西诏谕使知信州。元兵犯境,战败城陷,隐遁于建宁唐石山中,后流寓建阳,以卖卜教书度日。宋亡,寓居闽中。元朝屡召出仕,坚辞不应,终于被强制送往大都,坚贞不屈,绝食而死。门人私谥文节。
他是东坡先生的忠实粉丝,因喜欢东坡诗“溪上青山三百叠”之句,故号叠山。名字中的这个“枋”是个生僻字,也是个多音字,我一直是读作bng (饼)音,也记不起源从何来;但辞海却是注为fng(方)音,至于到底应该读什么音正确,就见仁见智了。
现在知道谢枋得的人应该不是很多,但有一首《蚕妇吟》的诗大家应该比较熟悉吧。
子规啼彻四更时,起视蚕稠怕叶稀。
不信楼头杨柳月,玉人歌舞未曾归。
对,这就是他的诗。很多选本和诗集中,都有这首深刻地反映劳动人民疾苦,同时也揭露封建统治者荒淫腐败的诗作。
据《宋史》列传记载:谢枋得为人豪爽。每观书,五行俱下,一览终身不忘。性好直言,一与人论古今治乱国家事,必掀髯抵几,跳跃自奋,以忠义自任。
谢枋得才华杰出,思路广阔,学识渊博,当年他和文天祥同榜考中进士,礼部会试时谢枋得名列第一,而文天祥则排名第五。但是在殿试时,因为在对答考题时,就政事、经义等设问的对策中,他直率地当殿揭露时弊:“民穷、兵弱、财匮、士大夫无耻”, 并指出当前的形势是:“权奸误国,必亡赵氏”。
如此大胆直言无异石破天惊,肯定是得不到好果子吃的,不过这理宗还是爱其才,将他被贬到“二甲第一名”,而文天祥则因名字吉祥高中状元。同榜进士中还有陆秀夫,此三人皆忠勇英烈,最后都杀身成仁,为国赴难,他们是南宋夕阳西下中的最后一抹余晖。
继而谢枋得在分配时也很不如意,只是被任命个掌户籍赋税的“司户参军”,于是脾气便上来了,大爷我不干了,不伺候了。随即他弃官不做,回家继续读书去了。
蒙古入侵,他被时任江西宣抚使的的吴潜任命为助主官办理司内事务的重要官职“干办公事”。谢枋得在任上能积极团结当地的兵民,以捍卫自己的家园,地处赣东北的饶州、信州、抚州。他出资自筹了大量钱粮,以保障兵民的供给。
但当时正是贾似道权倾天下之时,谢枋得自然很是看不惯,他借在京城担任考官时借题发挥,以贾似道的政事为题向考生发问说:“权奸误国,兵必至,国必亡。”并且一再指出贾似道“窃政柄,陷忠良,误国毒民”的实质所在。这当然就得罪了贾似道,旋被革职回家。
谢枋得虽然在无官无职,但他心系天下,他同好友文天祥是肝胆相照的同志加战友,谢枋得曾与文天祥誓约:“宰相努力在朝,我等努力在野。”他只身前往敌营劝说已投降的吕文焕反正;组织兵民坚守信州,城破后,隐姓埋名入建宁唐石山,“日麻衣蹑履,东乡而哭,人不识之,以为被病也。”
已而去,卖卜建阳市中,有来卜者,惟取米屡而已,委以钱,率谢不取。其后人稍稍识之,多延至其家,使为弟子论学。天下既定,遂居闽中。
一位名动天下的大儒,在山中恸哭失声念旧朝,被人疑为疯病,为谋食而算命卜卦,誓死不仕异族。而此时他的夫人李氏带着儿女和子侄,以及谢枋得的两个弟弟,一齐逃匿深山老林,采撷草木为食,过着野人般的生活。后来均自缢身亡。
如谢枋得这样的坚贞不屈的民族志士,怎能不让人肃然起敬;如李夫人这样的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她以无私的正气和大无畏的献身精神,也赢得了古今朝野的一片称赞。她名登正史传颂至今。象谢枋得夫妇这样一齐彪炳于《二十五史》的并不多见,满门忠烈的谢枋得是中华民族的光荣和骄傲。
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这是诗人王令的《送春》诗,谢枋得在流亡时间中,编撰了至今通行于世的国学启蒙经典《重定千家诗》,他将这不太著名,但却能表达他心愿的诗选入,深切地表达了他对南宋朝廷仍存希望的心情。
他逃亡的生涯是相当痛苦的,这远非隐居二字能形容;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见泪,恨别鸟惊心。”这对他来说都是奢侈了,他早已是国亡山河改色,亲人俱全节离他而去。更糟糕的是,全国反元声浪渐息,他在颠沛流离之中,时时刻刻担心被人认出。
天下既定,卜居他乡,却感觉元廷不会轻易放过他,他在《庆全庵桃花》一诗中,充分表现出了那种忐忑不安的心境:
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
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
但谢枋得毕竟还是被认了出来,行踪暴露,被人荐于元庭,他坚辞不就,越明年,行省丞相忙兀台将旨诏之,他依然拒不赴诏。但后来却被福建参政强行押往大都。在去大都路上,谢枋得不食“元粟”,只吃水果,衣弊履穿,趑趄于雪野冻土之中。
朔风凛冽,万物肃杀,在他的战友文天祥就义六年后,谢枋得步履蹒跚地经过文天祥当年南向而拜的地方,当元朝廷以文天祥之死来恫吓他的时候,他厉声正色道:“当年能和文丞相在集英殿得同榜进士,今日又能与他一样,视死忽如归,这难道不是我的幸运吗?”
他在问清了太皇太后谢道清及赵显安葬之处后,自称“大宋遗民”参拜恸哭。继而绝食,大汉奸留梦炎使医持药杂米饮进之,枋得怒曰:“吾欲死,汝乃欲生我邪?”弃之于地,终不食五天后而亡。
文天祥,字文山;谢枋得,字叠山,二人同为江西老乡,同年进士及第,一个在朝;一个在野,都是对朝廷忠心耿耿,鞠躬尽瘁,二人肝胆相照,同时为自己的祖国而英勇献身,而也同为国人所敬仰,合称“文谢二山”。
他们两人如同两颗璀璨的星星,在不同的时空交汇的一瞬间,于历史的浩瀚星空中便划出了一道闪烁的爱国之光。
但可惜地是,现在时人只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的文天祥,而对这当年与之齐名的谢枋得却知之甚少,更不要说他的诗,他的文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