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棚杂忆的作者简介
季羡林(1911~2009),山东临清人。1934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外语系,翌年作为清华大学与德国的交换研究生赴德国哥廷根大学学习梵文、巴利文、吐火罗文,获哲学博士学位。1946年回国在北京大学东方语言系任教授,曾任北大副校长、南亚研究所所长、中国史学会常务理事等职。对印度古代语言、印度古典文学、印度佛教史以及中印文化关系等方面有精深研究,著作颇丰,有《中印文化关系史论丛》、《罗摩衍那初探》、《今译》(合著),译有《沙恭达罗》、《五卷书》、《罗摩衍那》等。
浅谈《牛棚杂忆》
记忆中季老的文章总是出现在中小学课本中,总给人一种老学究的感觉,因此之前好多次推荐首页上出现季老作品的时候只是一扫而过,以为这样的文章应是枯燥乏味的,直到前两天看到《牛棚杂忆》,坦白说吸引我的不是作者而是书名。
初读时总是怀了一颗敬畏之心的,总以为没有人再会肯提起那慌乱的十年,尤其对于我们这种出生在社会主义和谐大家庭的孩子来说,那样的历史只是听一听罢了,之前从晓松奇谈上也听过一段,总以为可能会有点夸大其词,尤其是讲到他叔叔那段时候,虽也觉得可惜抑或震撼,但终归还是理解为只是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季老因为写这篇文感到孤独,感到悲凉,感到恐惧。孤独的是一位耄耋老人在道路上踽踽独行,没有人理解他,没有人同情他;悲凉的是竟然有别有用心的人以为他这是夸大其词,是在讲天方夜谭,对于一个从那个年代走出来的“人”而言,怎么可能还有那份闲情逸致;恐惧的是这一场空前的浩劫如果起不到成为民族前进照耀的一面镜子的话,那么当年所受的那些负累岂不是难以发挥它的“社会效益”。
罄竹难书,书中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姚文元当年那篇红遍大江南北的罪责,得是遭受了什么样的罪责才能够把一个文人、一个学者,逼到这个份上,客观来讲季先生还算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强的,还能在N多年之后笑谈当时的恐惧和哀伤。本来自古文人多清高,在那样一个年代,好多文人墨客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苟且着被欺辱,就连吃安眠药选择长眠甚至于都要被扣上”走资派“的帽子,因为我们自己是没法生产出可以致死的安眠药的。难以想象那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年代,什么父母亲人朋友老师,毫无感情可言,只有互相揭发互相伤害。
可能现如今的我们很难想象当时那样一种情境,因此更需要有人讲这段史实讲出来给后人可留下可以参考的史实,古语有言:“以铜为鉴,可正衣寇; 以古为鉴 ,可知兴替; 以人为鉴 ,可明得失。”就这样吧,写到一半的时候又看到一篇抨击牛棚杂忆的,题目就叫解开谎言,书中详细列举了种种季老所谓的“谎言”。一言以蔽之,既然乜有亲身经历就不要妄加评论,本人如上所说也仅代表个人观点,不含任何政治色彩,看官们权当一看,仅此而已。
季羡林写的 《牛棚杂忆》有哪些名言警句
1. 我孤独,是因为我感到,自己已届耄耋之年,在茫茫大地上,我一个人踽踽独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年老的像三秋的树叶,逐渐飘零。年轻的对我来说像日本人所说的“新人类”那样互不理解。难道我就怀着这些秘密离开这个世界吗?于是我孤独。
我恐惧,是因为我怕这些千载难得的经验一旦泯灭,以千万人遭受难言的苦难为代价而换来的经验教训就难以发挥它的“社会效益”了。想再获得这样的教训恐怕是难之又难了。于是我恐惧。
在悲哀、孤独、恐惧之余,我还有一个牢固的信念。如果把这一场灾难的经过如实地写了出来,它将成为我们这个伟大民族的一面镜子。常在这一面镜子里照一照,会有无限的好处的。它会告诉我们,什么事情应当干,什么事情又不应当干,决没有任何坏处。
《牛棚杂忆 精彩片段
一 缘起
二 从社教运动谈起
三 1966年
四 对号入座
五 快活半年
六 自己跳出来
七 抄家
八 在“自绝于人民”的边缘上
九 千钧一发
十 劳改的初级阶段
十一 大批斗
十二 太平庄
十三 自己亲手搭起牛棚
十四 牛棚生活(一)
十五 牛棚生活(二)
十六 牛棚生活(三)
十七 牛棚转移
十八 半解放
十九 完全解放
二十 余思或反思
二一 后记
……
“牛棚”这个词儿,大家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它是否就是法定名称,
却谁也说不清楚。我们现在一切讲“法治”。讲“法治”,必先正名。但是“牛棚”
的名怎么正呢?牛棚的创建本身就是同法“对着干的”。现在想用法来正名,岂不
是南辕而北辙吗?
在北大,牛棚这个词儿并不流行。我们这里的“官方”叫做“劳改大院”,有
时通俗化称之为“黑帮大院”,含义完全是一样的。但是后者更生动,更具体,因
而在老百姓嘴里就流行了起来。顾名思义,“黑帮”不是“白帮”。他们是专在暗
中干“坏事”的,是同“革命司令部”唱反调的。这一帮家伙被关押的地方就叫做
“黑帮大院”。
“童子何知,躬逢胜饯!”我三生有幸,也住进了大院,——从语言学上来讲,
这里的“住”字应该作被动式——而且一住就是八九个月。要说里面很舒服,那不
是事实。但是,像十年浩劫这样的现象,在人类历史上绝对是空前的——我但愿它
也绝后——,“人生不满百”,我居然躬与其盛,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得
不感谢苍天,特别对我垂青、加佑,以至于感激涕零了。不然的话,想找这样的机
会,真比骆驼穿过针眼还要难。我不但赶上这个时机,而且能住进大院。试想,现
在还会有人为我建院,派人日夜守护,使我得到绝对的安全吗?
我也算是一个研究佛教的人。我既研究佛教的历史,也搞点佛教的义理。但是
最使我感兴趣的却不是这些堂而皇之的佛教理论,而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一些迷信玩
意儿,特别是对地狱的描绘。这在正经的佛典中可以找到,在老百姓的口头传说中
更是说得活灵活现。这是中印两国老百姓集中了他们从官儿们那里受到的折磨与酷
刑,经过提炼,“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然后形成的,是人类幻想不可多得的杰作。
谁听了地狱的故事不感到毛骨悚然、毛发直竖呢?
我曾有志于研究比较地狱学久矣。积几十载寒暑探讨的经验,深知西方地狱实
在有点太简单、太幼稚、太单调、太没有水平。不信你去读一读但丁的《神曲》。
那里有对地狱的描绘。但丁的诗句如黄钟大吕;但是诗句所描绘的地狱,却实在不
敢恭维,一点想像力都没有,过于简单,过于表面。读了只能让人觉得好笑。回观
印度的地狱则真正是博大精深。再加上中国人的扩大与渲染,地狱简直如七宝楼台,
令人目眩神驰。读过中国《玉历至宝钞》一类描写地狱的书籍的人,看到里面的刀
山火海,油锅大锯,再配上一个牛头,一个马面,角色齐全,道具无缺,谁能不五
体投地地钦佩呢?东方文明超过西方文明;东方人民的智慧超过西方人民的智慧,
于斯可见。
我非常佩服老百姓的幻想力,非常欣赏他们对地狱的描绘。我原以为这些幻想
力和这些描绘已经是至矣尽矣,蔑以复加矣。然而,我在牛棚里呆过以后,才恍然
大悟,“革命小将”在东胜神州大地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建造起来的牛棚,以及对
牛棚的管理措施,还有在牛棚里制造的恐怖气氛,同佛教的地狱比较起来,远远超
过印度的原版。西方的地狱更是瞠乎后矣,有如小巫见大巫了。
我怀疑,造牛棚的小将中有跟我学习佛教的学生。我怀疑,他们不但学习了佛
教史和佛教教义,也学习了地狱学。而且理论联系实际,他们在建造北大的黑帮大
院时,由远及近,由里及表,加以应用,一时成为全国各大学学习的样板。他们真
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我在北大四十年的教学活动,没
有白费力量。我虽然自己被请入瓮中,但衷心欣慰,不能自己了。
犹有进者,这一群革命小将还充分发挥了创新能力。在这个牛棚里确实没有刀
山、油锅、牛头、马面等等。可是,在没有这样的必需的道具下而能制造出远远超
过佛教地狱的恐怖气氛,谁还能吝惜自己的赞赏呢?在旧地狱里,牛头马面不过根
据阎罗王的命令把罪犯用钢叉叉入油锅,叉上刀山而已。这最多只能折磨犯人的肉
体,决没有“触及灵魂”的措施,决没有“斗私批修”、“狠斗活思想”等等的办
法。我们北大的革命(?)小将,却在他们的“老佛爷”的领导下在大院中开展了
背语录的活动。这是崭新的创造,从来也没有听说牛头马面会让犯人背诵什么佛典,
什么“揭谛,揭谛,波罗揭谛”,背错一个字,立即一记耳光。在每天晚上的训话,
也是旧地狱中决不会有的。每当夜幕降临,犯人们列队候训。恶狠狠的训斥声,清
脆的耳光声,互相应答,融入夜空。院外小土山上,在薄暗中,人影晃动。我低头
斜眼一瞥,知道是“自由人”在欣赏院内这难得的景观,宛如英国白金汉宫前面广
场上欣赏御林军换岗的盛况。此时我的心情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简短截说,牛棚中有很多新的创造发明。里面的生活既丰富多彩,又阴森刺骨。
我们住在里面的人,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让神经紧张到最高限度,让五官的本
能发挥到最高限度,处处有荆棘坑坎,时时有横祸飞来。这种生活,对我来说,是
绝对空前的。对门外人来说,是无法想像的。当时在全国进入牛棚的人虽然没有确
切统计,但一定是成千累万。可是同全国人口一比,仍然相形见绌,只不过是小数
一端而已。换句话说,能进入牛棚并不容易,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人们不是常
常号召作家在创作之前要深人生活吗?但是有哪一个作家心甘情愿地到黑帮大院里
来呢?成为黑帮一员,也并不容易,需要具备的条件还是非常苛刻的。
我是有幸进入牛棚的少数人之一,几乎把老命搭上才取得了一些难得的经验。
我认为,这些经验实在应该写出来的。我自己虽非作家,却也有一些舞笔弄墨的经
验。自己要写,非不可能。但是,我实在不愿意再回忆那一段生活,一回忆一直到
今天我还是不寒而栗,不去回忆也罢。我有一个渺渺茫茫希望,希望有哪一位蹲过
牛棚的作家,提起如椽大笔,把自己不堪回首的经历,淋漓尽致地写了出来,一定
会开阔全国全世界读者的眼界,为人民立一大功。
可是我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东天出太阳,一直盼到今天,虽然读到了个别人
写的文章或书,总还觉得很不过瘾,我想要看到的东西始终没有出现。蹲过牛棚,
有这种经验而又能提笔写的人无虑百千。为什么竟都沉默不语呢?这样下去,等这
一批人一个个遵照自然规律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些极可宝贵的,转瞬即逝的经
验,也将会随之而消泯得无影无踪。对人类全体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损失。对有
这种经验而没有写出来的人来说,这是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最可怕的是,我逐渐
发现,十年浩劫过去还不到二十年,人们已经快要把它完全遗忘了。我同今天的青
年,甚至某一些中年人谈起这一场灾难来,他们往往瞪大了眼睛,满脸疑云,表示
出不理解的样子。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他们的脑袋里装满了疑问号。他们
怀疑,我是在讲“天方夜谭”,我是故意夸大其辞。他们怀疑,我别有用心。他们
不好意思当面驳斥我;但是他们的眼神却流露出:“天下哪里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呢?”
我感到非常悲哀、孤独与恐惧。
我感到悲哀,是因为我九死一生经历了这一场巨变,到头来竟然得不到一点了
解,得不到一点同情。我并不要别人会全面理解,整体同情。事实上我对他们讲的
只不过是零零碎碎、片片段段。有一些细节我甚至对家人好友都没有讲过,至今还
闷在我的心中。然而,我主观认为,就是那些片段就足以唤起别人的同情了。结果
却是适得其反。于是我悲哀。
我孤独,是因为我感到,自己已届耄耋之年,在茫茫大地上,我一个人踽踽独
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年老的像三秋的树叶,逐渐飘零。年轻的对我来说
像日本人所说的“新人类”那样互不理解。难道我就怀着这些秘密离开这个世界吗?
于是我孤独。
我恐惧,是因为我怕这些千载难得的经验一旦泯灭,以千万人遭受难言的苦难
为代价而换来的经验教训就难以发挥它的“社会效益”了。想再获得这样的教训恐
怕是难之又难了。于是我恐惧。
在悲哀、孤独、恐惧之余,我还有一个牢固的信念。如果把这一场灾难的经过
如实地写了出来,它将成为我们这个伟大民族的一面镜子。常在这一面镜子里照一
照,会有无限的好处的。它会告诉我们,什么事情应当干,什么事情又不应当干,
决没有任何坏处。
就这样,在反反复复考虑之后,我下定决心,自己来写。我在这里先郑重声明:
我决不说半句谎言,决不添油加醋。我的经历是什么样子,我就写成什么样子。增
之一分则太多,减之一分则太少。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坦然处之,“只等秋风过
耳边”。谎言取宠是一个品质问题,非我所能为,亦非我所愿为。我对自己的记忆
力还是有信心的。经过了所谓“文化大革命”炼狱的洗礼,“曾经沧海难为水”,
我现在什么都不怕。如果有人读了我写的东西感到不舒服,感到好像是揭了自己的
疮疤;如果有人想对号入座,那我在这里先说上一声:悉听尊便。尽管我不一定能
写出什么好文章,但是这文章是用血和泪换来的,我写的不是小说。这一点想能得
到读者的谅解与同情。
以上算是缘起。